客座隨筆:不變

「不變」這個題目實在不好寫。 首先,其實「變」也好「不變」也好,先哲聖賢都把可以說的道理都說破說爛了。要突破實在不易!例如《前赤壁賦》「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」,可見蘇軾早已悟出只要從不變的角度看,宇宙萬物和人類都是長存的。又如「窮則變,變則通」,《易經》更早以前就已指出世事常變,人自當改變適應,而這種規律就是天地間的規律,不變的法則。 其次,在科技日新月異、資訊爆炸的現今社會,我不說,大家都知道不變不可取,做事一成不變形同自掘墳墓。如此說來,又好像沒有必要再分析一些大家耳熟能詳的常識。 那麼我為何不變通,咬着「不變」這題目不放?首先是為了一個約定。有學生說要交一篇以「不變」為題的文章參與比賽,我就說陪她寫了。 而在絞盡腦汁思考的過程中,我發現了自己有什麼始終「不變」,還有「不變」對自己的意義。 自從答應寫「不變」以來,只要有獨處的時候,我滿腦子都是「不變」。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我會想,小時候不喜喝酒吃口辣,現在卻無酒不歡,有辣就吃……不行不行,吃飯方面沒有不變,不能入文。每天下班,在回家的火車上,我會想想晚上該做什麼,然後還是搖頭,我的工作我的興趣統統變了,從前不斷研究音樂,不斷練琴,如今卻喜歡運動……統統都不能入文!因為統統都變了。 改變雖然是世間「不變」的規律,但真的令人很苦惱,也讓我覺得自己很陌生。從前用來定義自己、形容自己的東西都變了,那麼到底自己是誰?「我是個喜歡吃清淡的、喜愛音樂的女孩。」但竟然很快就已經不是這樣了,起碼現在已經不是了。更重要的是,不再是女孩了,漸漸,是女人了。對於「不變」這個詞語,我真的不懂,有一刻,我覺得這輩子也不可能悟出什麼「不變」來。 到底有什麼不變呢?大概,我應該遵從《易經》的教導,接受變化是常理,也應學蘇軾「一毫莫取」的態度,着眼欣賞現在眼前擁有的東西,放棄長久喜歡的妄想,放棄長久地擁有一些事物的執念……… 堅持思考「不變」 我到底在做什麼?有飯不好好吃,有車不好好坐,竟堅持思考「不變」。 一思再思,一索再索的結果是——思索就是我的常態,思索如何創作也是我的常態。原來,這就是我的不變。 原來表象真的可以變,但本質不變,就如蘇軾說月亮表面上有圓有缺,但實際上,真實大小不變。我的表象嘛,初中寫新詩,後來忙於鋼琴比賽、表演、考試,就乾脆創作有關音樂考試曲的詩。寫過巴哈的觸技曲(Toccata in E minor)、布拉姆斯的狂想曲(Rhapsody in G minor Op. 79)等曲子以後,到了大學,又狂熱地寫作一番。後來卻有段時間討厭文學,覺得文學無用,既不賺錢,又令人陷入苦思,無用至極,竟又棄寫一年。最後大學畢業時覺得應該「文以載道」,又跑去教特殊學校,為的是以小見大,以生命的故事、以散文專欄反思生命。最後,到了今晚,一個堅持寫出「不變」的晚上。想來,寫作一直在我的生命,只是表象形式變了。 大概,如果我們想更加了解自己,就要追蹤自己的「不變」,要想一想,由始至終都沒有停過做的事。一步一步,大概就能追蹤自己的本質,就能發現有些什麼一直不變地陪在自己身邊,然後,在漫漫而變幻莫測的人生裏,不再感到孤單。 (按:這次寫得當真辛苦,不過能陪學生寫一趟,確有意思!也只有自己不斷寫作,才不至於站在老師批改文章的高地,忘記在考場苦思的學生。)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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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成長總有一些傷痕

在電影《奇蹟男孩》裏,飾演母親的茱莉亞羅拔絲對天生臉部有缺陷的兒子說﹕“We all have marks on our face. This is the map that shows us where we're going, and this is the map that shows us where we've been.” 當時在電影院裏,這句充滿睿智的對白直入我的心田。人的一生,尤其在成長階段總是誠惶誠恐,摸着石頭探索前路;或因道路崎嶇波折,或因粗心大意、莽撞自負,我們難免跌得焦頭爛額,在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痕。 今天出席了一個中學畢業禮,主講的周松崗先生正好給畢業生講述了他成長的一些傷痕。 1968年,即五十年前,周松崗像今日畢業的同學一樣,戰戰兢兢坐在禮堂裏,因為再過一個月他就要到美國升學。十七歲的他從沒離開過家庭,從未踏足美國,英語也只是看得懂、聽不明。但他鼓起勇氣,像離巢獨立的小鳥,振翅高飛十萬九千里外的彼岸。 在那個年代,很多香港青年去留學,父母大多只能供給部分費用,不少留學生都要趁暑假工作掙錢,籌措下一年的學費。1971年夏天,周松崗去了東部麻省一個小鎮打工,挨家挨戶推銷百科全書。這種工作,今日喚作「洗樓」或「洗街」。他每天拍五十戶的門,大概有五分一,即十家人讓他入屋,然後會有四家買書。他每售出一本賺十美元,每日可賺四十美元,一個暑期六十日,便可賺到二千四百美元,足夠下一年的學費和住宿費。 每日被拒數十次 曾遭人放狗追 周松崗口齒伶俐,銷售能力不弱,但仍要面對經常被人拒絕的困境。他每日被人拒絕至少數十次,方法層出不窮,有人一言不發,有人大力關門,有人破口大駡,有人恐嚇報警,更有人放狗追他。那個暑期,他一共被人拒絕了大約二千多次。被人拒絕的感覺相當難受,尤其對一個自幼受家庭呵護備至的年輕人。周松崗自言當時弱小的心靈深深受創,多少次他蹲在街角發呆,想要放棄,但心忖若不繼續下去就無錢開學,於是咬緊牙關堅持,最終得償所願,賺到二千四百美元。 有決心就可渡過難關 五十年匆匆流逝,徐徐回望,今天成就非凡的周松崗勉勵畢業生,人的一生不一定一帆風順,但當人身處逆境,適應力往往會出乎自己意料之外。難忍之事仍可堅忍下去,在乎立定決心,有決心就可渡過難關。 自那個暑期之後,周松崗更有信心去嘗試似乎不可能的事,因他深明不嘗試就永遠不會成功。 隨着社會愈來愈富庶,物質享受愈來愈豐裕,今天年輕人接受磨練的環境和機會也愈來愈少,這是社會進步帶來無可避免的事實。但作為家長、老師,我們也要自省是否太過保護溺愛孩子,怕他們流血受傷,急不及待把孩子身邊所有責任和逆境一一移除,剝削他們變得更堅強的機會?孩子總有一天要離巢獨立,在漫長的人生中,要經得起風吹雨打,成長中的一些傷痕還是有必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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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緣分到了,自然就會畢業

教他中五、中六的時候,阿傑令我相當苦惱。他努力學習,字體工整,肯背書、準時交功課、聽課留心、主動抄筆記,人際關係稍差,對我則熱情有禮,態度恭敬,在在都是老師渴望遇到的學生。 到了中六,公開試令師生的背上各自出現一道高壓脊。我想阿傑成績進步而他直到考試仍似乎沒有。交來的作文洋洋灑灑,每到關鍵處卻總是離題。平日說話與小組討論結結巴巴,聽的人恨不得有個催言的法寶。 成績本來與人品及努力無仇無怨,可惡的分數卻又從中作梗。 成績不達標 師生都累了 「阿傑中文科要達標,機會率不足一成。」沒說出口的心思有時很殘忍。我常常在心裏問責,還有什麼未做?還有什麼可以做?要求他加操加練,他肯做,我肯教。背負考試壓力,他說起話來就更緊張了。因他成績所生出的無力感逐漸使我遁入佛系︰緣分到了,他自然會成長。想到最差,也許只能如此,卻也是不過如此…… 阿傑在中文科取第二等,入讀副學士。他離開了學校而我沒有。 緣分到了,他自然就會找我。有一天,接近放學時間,疲累的心與四周的人和空氣一樣欲語無言。 「老師,我在學校附近裝釘畢業論文,可否過來找找您?」 「好的。我在9樓教員室等你,老地方。」 手機匣子流暢地傳達我和阿傑的對話。半小時後,我們真的打開了話匣子。士別四年,刮目相看。憑住努力,阿傑從副學士升回學士,大學畢業了,我未至於很老,也極感安慰。 更使我震撼的,就是阿傑的說話能力,竟如奇蹟,變得異常流暢。 衝破障礙的力量 「離開了我,你分明變得更好。」我的心思,有時也對自己極度殘忍。 「阿傑,我真高興看見你大學畢業,這是你努力不懈的成果,我太為你高興了。」「我想問,是什麼原因,可以令你說話變得這麼流暢?」 「求求你不要說是因為當年我逼你太甚。」我心裏嘀咕。 「老師,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。大學常常要做口頭報告,避無可避,我只是厚着臉皮不放棄。另一個原因,不知算不算原因,我認識了女朋友。」阿傑的臉微微紅了一下。 「哦,原來如此,一定是你知道說話結結巴巴會被拒絕,所以靠着愛的力量,你衝破了障礙,突破了自己。」阿傑的話印證一件事實,老師有時把自己看得太重了,以為無能為力很沉重,實情卻是微不足道。 「老師,不要取笑我,我們大概只是都認定了對方,還沒有正式開始。」 「阿傑,緣分到了,自然水到渠成。祝你成功!」 我和阿傑同行,輕快地步出校園,天空「欲雨還休」,仍在偷聽我們那些關於愛情的話題。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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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還要把閱讀理解題目 交給原作者做嗎?

考試題目不為作者而設 每當文憑試中文科卷一閱讀理解完結後,大家總喜歡將考卷交給原作者試做,然後看看他們取得多少分。這種做法的意義是什麼?是想從原作者取得「答案」?是想看看出題人與作者之間對文意理解的矛盾,然後再看看出卷人如何自圓其說?其實,我們不需要看結果已知道,原作者一定不會取得高分,於是往往會得出以下的結論:今年閱讀卷的題目很難,難度之高,連原作者也不懂回答。我在想,考試題目不為作者而設,其難度能以原作者作答試題的表現來衡量嗎?如若有考生能在文憑試中取得比作者更高的分數,又是否意味他比作者更了解文意?其實作者沒有經過文憑試的訓練,不熟習考題命意及答題技巧,得分不高是情理中事,不必大驚小怪。 閱讀理解的文章是文藝創作,試題本身其實也是一種創作。試題設計包含了出卷人對作品的理解。試卷考問的重點、對全文結構的爬梳,是經過消化後的再創造,因此若要取得答案,就只可問出卷人,詢問文章作者是緣木求魚。出卷人擬卷時必然因着其背景經歷,文化視點及審美角度,以及對考生能力的設想,當中的體會與原作者的初衷或會存有差異,這很正常。我們知道文學作品傳達的信息具表層意及深層意,表層意用作解釋及說明;而深層意義則熔鑄了作者主體的情感與體會,因此分析時就會有討論的空間,有時甚至會出現模棱兩可。尤其在古典文學鑑賞,古人沒法現身解說,於是研究就需在文本及相關的創作內推理。 正因抱持這種「作者未必然,而讀者未必不然」的信念,文學研究得以發展,只要言之成理,持之有據,就可以成一家之言了。 考試有別於文學鑑賞 本來這種作者與讀者的撞擊是好事,雙方多作交流有助消除文本中的隔閡,溝通過程或許可以激發更多的火花,帶出更多賞析的角度。可惜這是公開考試,其主要功能在於分辨考生語文能力的高下,以及篩選出符合入讀大學資格的學生,故對文意的理解須有一定的限制,考題亦必要有對錯之分。為了考試,有別於文學鑑賞,我們最希望知道得分的標準及模式,以便過關。記得以往中文課程曾有一篇叫〈聽陳蕾士的琴箏〉的新詩,令中學生苦惱不已,因為作品多用借喻,意象豐富,想像空間較大。為了讓大家更掌握作品的深層意,有心人請得黃國彬先生公開解說其作。我想當時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,聽到他的解說一定覺得很紮實,因為終於可以較確切的掌握作者想表達什麼了。 不同場景做不同的事,考試從來不同做學問,參加考試要知如何得分,到取得學位就要拋開考試,開放胸襟,學做學問。叫作家做試題,既弄錯了對象,亦不能拓展我們對文本的了解,意義有多大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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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奮青再踏前路

有一句勉勵人的說話是這樣的:「有些事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堅持,而是因為堅持了才看到希望。」用它形容我們一眾「奮青」走過的路,最貼切不過。在剛舉行的第二十七屆香港舞台劇獎頒獎禮,我們去年公演的音樂劇《奮青樂與路》共獲得六個獎項,包括「年度優秀製作」、「最佳配樂」、「最佳原創曲詞」、「最佳音響設計」、「最佳導演(喜劇/鬧劇) 」,以及「最佳製作」這個意想不到的殊榮,在此衷心感謝評審和觀眾的鼓勵支持,讓我們的堅持沒有白費。 學生經驗少 發揮潛能超預期 《奮青樂與路》由劇壇炙手可熱的創作人和舞台工作者與近八十名中學生攜手製作,這種專業與學界的糅合在香港十分罕見。而參與的四間學校各有特色,包括地利亞修女紀念學校(協和)、香港培正中學、香海正覺蓮社佛教正覺中學及心光盲人院暨學校。當中有本地華人、少數裔族、新移民,更有視障同學,彼此的成長背景、語言和能力都不相同,但為了同一目標而奮鬥,蛻變成奪目耀眼、激動人心的「奮青」。 作曲及音樂總監高世章沒有因為中學生就把歌曲寫得容易些 我們一眾導師經常勉勵學生,雖然他們不是專業音樂劇演員,卻要具備同樣的專業態度,要尊重自己的工作,訓練時要刻苦律己。作曲及音樂總監高世章沒有因為中學生就把歌曲寫得容易些,他對學生的要求與對專業演員無異。記得最初我收到歌譜時,見到有不少複雜的四部合唱,便問高世章會否簡化為二部或三部,因為學生多沒有唱合唱經驗,但他很快回答:「先試試看吧!」那時我看出他的堅持,為了歌曲質素不輕言妥協。又有一次,我在排練中問高世章會否要學生預先為大合唱的副歌部分錄音,因為學生演出經驗少,在台上要兼顧唱歌演戲跳舞,一不小心就會唱到七零八落,預先錄下歌聲「墊底」可保平安,但他也按兵不動。結果證明我杞人憂天,學生的潛能超出預期,最終不辱使命,百分百現場演繹;歌聲縱有瑕疵,卻足教觀眾動容。 多元機會 憤青變奮青 這次門票收入不扣除成本,全數撥捐「生命熱線」和「心光盲人院暨學校」 正如我在頒獎禮致謝時說,我們很容易把年輕人標籤為廢青、憤青,但其實只要社會給予他們多元的機會、優良的培訓、健康的價值觀,他們絕對可以成為「奮青」,教人刮目相看。香港的教育制度素來只用一把尺去量度學生成就,在考試中成王敗寇,除了爭入大學,其他都是不務正業。而香港社會也只有龍應台說的「中環價值」,經濟效益就是硬道理,在這種思想霧霾籠罩下,年輕人感到窒息,前路茫茫,有的隨波逐流,更多的不知所措。 作為教育工作者其實都很無奈,而我們可以做的,就是繼續堅持,做好本分。因此《奮青樂與路》決定再接再厲,九月移師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重演。 這次門票收入不扣除成本,全數撥捐「生命熱線」和「心光盲人院暨學校」,觀眾看劇之餘更可支持藝術教育和行善,有三重意義。 一眾奮青已整裝待發踏上征途,定要為自己、為觀眾再演好戲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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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剛剛好

「真的嗎?你真的會嗎?」一個本來做堂課做得呆呆的孩子摩拳擦掌。我答應孩子們只要好好溫習測驗,就給他們做蛋糕。這承諾可算是及時雨,大家果真為此打起精神。為了加強畫餅充饑的效果,我細述了一層層木糠的鬆軟、一件件蛋糕該如何加入麥片等健康食材…… 宿舍藏陳皮 與院長夫人結緣 烹飪嘛,確實會一點,剛好夠用來哄孩子。初中以來一直有烘曲奇做糕點,特別經過大學時期的練習,算是有些保證。大學時期住中大善衡書院宿舍,除了和舍友們交流,更與院長和他夫人切磋。 大家都笑我了,宿舍裏藏陳皮的人應該真的很少 未遇其人,先吃其餅。夫人一直和書院裏的同學烘糕餅做義賣,每次都很快賣精光,我也常在那搶購的列隊當中。真正認識夫人和院長,大概是有天下午四時左右,一向與他們熟稔的室友氣呼呼的衝進寢室:「啊,你有紅豆嗎?」剛好,我有。原來夫人那日生日,室友知道她想吃紅豆沙。那陣子我正嘗試養生食譜,所以煮湯的材料很多。室友叫來另外兩名好友,我們幾個立刻動手,希望在七時正書院共膳時間為夫人做個驚喜。「陳皮,加一點更香。」大家都笑我了,宿舍裏藏陳皮的人應該真的很少。「你們會談得來……很談得來。」室友邊洗紅豆邊說。 看見紅豆沙,夫人覺得既驚又奇,抓了抓自己短短的花髮,眼睛發亮,吃得像個孩子:「味道剛剛好,竟有陳皮味道……跟你們說,有次我拿家裏的陳皮和藥材焗曲奇……」果然是個科學家,竟然將研究海洋生物的頭腦都放進曲奇糕餅。 「把材料都放進去,放膽的烘啊焗啊,沒有不行的!」後來每每在他們家吃飯做飯,夫人都這樣教育我。如今,我所做的糕餅,師承夫人,已經很少乖乖地按傳統書上的做法了。心情好的時候隨便加一些麥皮啊、堅果啊、各類味粉……當然還有陳皮。敢於嘗新的精神,我這個只會讀歷史的文科生,實在是頭一次學到。後來細想,對一些學問有了根底,就可以隨心嘗試,試驗結果嘛,通常會令人剛好有些新發現。 廚房如實驗室 放膽加料創新 院長的糕餅和夫人的不相伯仲,有次與我分享自己親手做的堅果曲奇,他說:「像做種子一樣,試着學着就好了。」有次在他們廚房,我突然感慨:「廚房也是你們的實驗室啊!」他們點點頭,眼裏閃爍着純真的希望:「巧合和突發,有時會令味道剛好。」為中國研究水稻是院長的事業,我有時開玩笑說:「你們這對配搭得剛好,一個陸地,一個海洋,世界糧食都給你們研究透了!」夫人總是歡樂地搖搖頭,意猶未盡的說:「許多事我也是才剛知道,剛好知道一點點呢。」 拆開麥片,正要胡亂倒進麵粉時,我想起了夫人和院長。烘東西給這裏的孩子,每次我都格外小心,每做一次糕點都自己先試做試食好幾次,問了一個又一個治療師,查了一次又一次孩子們有否食物敏感,真空防菌盒子或冰袋都買了好幾個…… 「真的?你自己做的?味道剛好不太甜!」第一次,孩子以為我買街外的來哄他們,後來他們學聰明了。「能不能烘花生蛋糕?」「測驗後不如來一個熊貓飯糰!」「中秋時的斑蘭冰皮月餅好吃,下次做士多啤梨味好嗎?」我瞪大眼睛:「我不是廚師,只是老師,是中文,不是家政老師!」「試試看好嘛……」想到孩子的鼓勵,想起夫人和院長之際,我又再構思新食譜了。 按:向我親愛的辛世文院長以及夫人Piera致意,慶幸大學時剛好遇上你們。祝榮休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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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教育界中的獨孤求敗

「面對壓力,無非是怕輸不起。預設自己跌到最低,可以減壓。」一位老師朋友為我分享的兩件事做了總結。 農曆新年過後,我如常到中六乙上課,課室的壁報板貼了一張特別的揮春,白紙黑字,手寫「學業退步」,很讓我有點驚訝,心想寫的同學就不怕願望達成? 過了兩星期,另一件事。報載某小學為要教導學生面對失敗,特意舉辦「失敗周」,同學周內不用上課,但須參與各種活動,以期學會面對失敗。 人生處處是考場,誰不早習慣面對失敗?我此刻的失敗之感,大抵感於我正逐步被現代化的教育觀所淘汰。 辦「失敗周」學失敗? 對於一個深信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生活滿佈挫折感的哀苦中年,即是本人,來說,實在不明白何以有人需要主動求敗來自我寬解。人生處處是考場,誰不早習慣面對失敗?我此刻的失敗之感,大抵感於我正逐步被現代化的教育觀所淘汰。 教育以訓練及製造一個個獨孤求敗作學校的成功指標,另一方面卻紛紛舉辦失敗周,為求讓獨孤求敗學會面對失敗,一日曝之,一日寒之,獨孤求敗能不發出「你們到底想我怎樣」的質問嗎? 金庸小說有個特別的人物,叫獨孤求敗,神龍見首不見尾,似乎不必與人過招,總之公認無敵。若絕望之為虛妄,正與希望相同,則永遠不敗與永遠失敗的孤獨,大概也沒大分別吧。 獨孤求敗傳曾現身教育界,俗稱「學霸」,中一新生面試,才11歲,履歷表、推薦信與獎狀,可以佔滿兩個F4文件夾。入水能游,出水能功夫,琴棋書畫,無一不精;一目十行,行行俱A。 獨孤求敗最後竟然開口道︰「我報了九間中學,有可能會選你們這一間。」 我很納悶。教育以訓練及製造一個個獨孤求敗作學校的成功指標,另一方面卻紛紛舉辦失敗周,為求讓獨孤求敗學會面對失敗,一日曝之,一日寒之,獨孤求敗能不發出「你們到底想我怎樣」的質問嗎? 教育界怕同學承擔不起挫敗,甚或當學生是顧客,務求令他們賓至如歸。於是,業界以各種各樣虛空的成就感玩忽顧客,連有形無形的小小挫敗感也企圖加以杜絕。 成功定義愈來愈狹隘 想學生學會面對失敗,情理俱在,問題在,教育界怕同學承擔不起挫敗,甚或當學生是顧客,務求令他們賓至如歸。於是,業界以各種各樣虛空的成就感玩忽顧客,連有形無形的小小挫敗感也企圖加以杜絕,然後以虛擬的失敗周作為「我們已對教育盡心盡力」的美好開脫。請不必問我「那你到底有什麼救世良方」之類的話。我想,即使是獨孤求敗,也未必能想到解救孤獨的良方。 當成功的定義愈來愈狹隘,對失敗的界定也隨時會狹窄得容不下一個人。 我只是知道,當成功的定義愈來愈狹隘,對失敗的界定也隨時會狹窄得容不下一個人。 寫「學業進步」,是盼望,是許自己進步的動力,不代表因此就不知道學業有可能退步。但凡比賽,離不開入選或者落選,我想,讓失敗進入學生的生活,寫進他們的字典吧。現在,教育界辦一個比賽,幾乎凡參加的俱有嘉許狀,甚至以優異獎作起跳;三人參賽,則索性冠亞季。沒頒聽講證書的延伸課程,即使多有意義,也不及一張「貴子弟出席了且有傑出表現」的證書交代得那麼具體和叫人安心。 流風所及,多年之後,人人都「包裝」得相當成功。直到有一天,失敗真的來訪,心靈棟毁樑摧,與其埋怨演習不似預期,不如想想何不早習慣風浪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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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敬重本業

最近兩個電視節目引起了我對敬業的反思。其中一個節目訪問了一位本地養魚伯伯如何以獨有的方法,數十年來努力經營,造就肥美鮮味的鯽魚。主持人見伯伯年紀不輕,擔心香港或會失去本地魚鮮的味道,問及了有沒有將手藝傳承予下一代的問題。眼看自己辛苦摸索出來的智慧及經驗可能就要消失,伯伯笑言,養魚太辛苦,不想子女從事有關行業了。 我們憑什麼說自己的本行最辛苦?辛苦不辛苦往往不在客觀的事實,關鍵是自己是否喜歡投身的工作。 難道其他行業不辛苦嗎? 同一天,我看了一個飲食節目,內容指出日本原來仍有不少百年字號的老店,他們很重視歷史的傳承,但凡湯底、製麵的手法,以及部分的廚具,從明治維新起一直延續至今,不少店東已傳至第四或第五代,而味道至今仍然不變。傳統手藝有人願意接棒,往往令人感動,因為那是對傳統的執著,對行業的尊敬。 養魚伯伯不想下一代入行,認為養魚是粗活,工作辛苦,收入不多,不想他們受苦。伯伯愛子情切,可以理解,但養魚辛苦,難道其他行業就不辛苦嗎?我們憑什麼說自己的本行最辛苦?辛苦不辛苦往往不在客觀的事實,關鍵是自己是否喜歡投身的工作,如能喜愛本業自會樂此不疲,如能發現當中的使命就更會堅持理想,跨越世代,傳承百年。子女是否適合繼承是一回事,但必須給予嘗試的機會,否則一門技藝的失傳真的讓人惋惜。 行行出狀元未必人人相信,反而「萬般皆下品,惟有讀書高」的心態就一直隱隱作祟。 萬般皆下品 惟有讀書高? 行行出狀元未必人人相信,反而「萬般皆下品,惟有讀書高」的心態就一直隱隱作祟。或許我們仍相信受過教育就可留在辦公室享受冷氣,不必望天打卦,被人頤指氣使,生活自會過得很愜意。可事實真的如此嗎?大家心中有數。反之,設想繼承人堅守產業,努力耕耘,在今天,有機產品、優質食材怎會沒有市場? 我們常說做那行就不喜歡那行,這可能因為我們太了解當中的局限,於是經常主觀地放大了當中不如意的感受。又或者我們從頭至尾根本沒有敬重自己的工作,否則一個人在本業打滾多年,必已累積了豐富的經驗及相關的人脈,甚至揣摩出獨門的專業技術,照理應懇切希望與人分享這份由工作而來的喜悅,並將之發揚光大才對,沒理由總在別人前批評自己的本業,甚至叫人不要入行。 當上語文老師從來不是「前世殺了人,今世教語文」的報應,而是緣定三生,讓我要以生命影響別人生命的一份使命。 我也在問自己,想不想自己的學生或孩子也成為人師呢?我現在天天上課,見過不同類型的學生,教過不同的課程,慢慢也累積了相應的教學心得,如果有人願意,能力及性格適合,我定必盡力引領入行,讓他們明白為人師表的意義,這是文化傳承啊!特別身處今天的社會,深知老師角色的重要,明白今孩子亟需良好的教育,更要鼓勵更多有心人入行。當上語文老師從來不是「前世殺了人,今世教語文」的報應,而是緣定三生,讓我要以生命影響別人生命的一份使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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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出走的勇氣

《深夜小狗神秘習題》劇照 今年香港藝術節其中一個最矚目的節目,是英國國家劇院的《深夜小狗神秘習題》(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-Time)。它改編自馬克海登(Mark Haddon)的同名暢銷小說,2012年被搬上舞台,其後在倫敦西區和紐約百老匯上演,屢獲殊榮。《深》以目不暇給的舞台科技和巧妙的形體動作最為人樂道,我一年多前在紐約初看此劇,感覺相當震撼,今次重看依舊投入興奮。 故事講述一個患有亞氏保加症的十五歲少年,因為調查一隻小狗被殺害的真相,結果踏上一趟驚險的旅程。這個故事讓許多觀眾產生共鳴,因為我們都像主角一樣,當對所有大人都感到失望時,慶幸遇上能夠發掘自己潛能的老師;以及在成長過程中,如何面對不完美但真心愛護自己的父母。而我尤其被另一主題吸引,正如編劇說,這是個關於「出走」的故事——「一個男孩鼓起勇氣走出小鎮死胡同的故事」。主角有溝通障礙,不善交際,甚至從未獨自離開居住的街道,但為了追尋真相鼓起最大勇氣出走。他抵達倫敦柏靈頓站的一幕,舞台燈光閃爍不停、眼花撩亂,正正反映大鄉里出城面對來勢洶洶的人潮、千絲萬縷的鐵路線那種迷惘和焦躁。 成功要素 首選「勇氣」 要成功,勤奮堅毅智慧都很關鍵,但首要的因素非勇氣莫屬。這世代的孩子普遍生於安樂,物質豐富,備受呵護,是故冒險精神好像企鵝的翅膀慢慢退化了。其中一個例子,是我發現愈來愈多學生抗拒出國留學。有些學生成績一般,要爭入本地大學相當渺茫,若家中經濟條件許可,我通常建議他們出國。這不是逃避現實,而是天大地大,何必把自己的人生囿於蕞爾小島,被一個僵化的公開試去裁定自己的前途?留學等於進入另一套教育制度,發掘自己不同的可能性。 我見過許多在香港「小未必佳」的學生,出國一兩年便「大時了了」,脫胎換骨。 留學根本不只念書,更是一趟寶貴的成長之旅。在外國人生路不熟,沒親友的事事要自己去面對解決,有親友的可能少一點生活上的困難,但所謂相見好同住難,同樣要學懂處理人際衝突。再者,在外國體驗的是另一套思考方式、歷史文化、價值觀,視野自然開闊。而最難得的是,當你遠離熟悉的家人朋友和喧囂的香港式生活,安靜的時間和空間霎時多了,你會學會獨處,跟自己和天地對話,聆聽自己心聲,更清楚了解自己是個怎樣的人,想要什麼,要走怎樣的路。 留學學獨處 聆聽自己心聲 很多學生抗拒海外留學,通常說怕悶和不想離家,在香港好吃好住,何必離開安舒區,自討苦吃?但我會反問學生,留在香港,你未來四年的生活會有多大變化?還不是依舊略盡綿力讀書,閒時逛街看戲唱K打機,營營役役隨波逐流又過四年,有什麼得益?美國著名詩人E.E. Cummings說過,「It takes courage to grow up and become who you really are.」,要成長,就要拿出勇氣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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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座隨筆:割捨與離別的勇氣

很多時候,是工作了十多小時的一天,很可能,是晚上八時九時甚至十時十一時,我束起頭髮,洗個臉,換上窄身黑色運動褲,把白茫茫的耳筒戴起,就算眼睛累得迷茫,就算心情多麼悵惘,我也會命令自己按下Ted's Talk或是其他學習內容,一邊細聽,一邊狂奔……每星期三至五次,每次三十至五十分鐘。跑步、拉筋以外,有時會是游泳。如果人生是由一次又一次的割捨與離別組成的話,於我而言,一次又一次運動就是最需要勇氣的離別與割捨。 運動而已,大家會笑我說得太嚴重,說是離別也好像太奇怪。世間上的大割捨大離別,應該比較轟轟烈烈,起碼要放棄自己所有財產,或者是與珍愛的人生離死別。這些確實令人痛苦。不過仔細想想,其實許多種離別未必需要勇氣,應該說,無論我們有沒有勇氣與準備,都要面對。 親友的病困、辭世……這些別離我們固然沒法預計,更沒法選擇不說再見,但許多時候即使有預告,人還是被迫離別,很難做到痛快割捨。小孩長得差不多,就得上學,通常都是哭哭啼啼的上學,即使未必知道自己的苦源於與父母和家庭的暫別。小學中學大學畢業的百感交集,大概源於其實我們未必喜歡被規限的上學生活,很想早日結束,但結束一個階段,其實代表離開依附慣了的、每天一起吃飯上課談天的人,代表與一些地方的距離變得非常遙遠,遙遠得永遠回不去。例如走廊、課室、大操場……以後我們與這地方隔着的,不再是由家到學校一程車的距離,而是即使我們人回得了去,那熟悉的地方也不可能再找回離開前的自己,還有那時在我們身邊的人。歲月催人離別,令人必須放棄一直依戀或者依附的。 然而,人離開了,心往往還是不斷依戀一些人,不斷沉醉於一些美好。 主動割捨美好 自覺離別安逸 人性本懶,人性本惰。依戀、依附、依賴……無論怎樣都是糖漿,吃着吃着,能讓生命維持甜蜜快樂,於是叫人依依不捨,即使隨着時間糖漿會沾塵,始終是甜。可是,一天又一天吃着同樣的甜,而且黏黏的,叫人動彈不得的,人絕對會變得癡肥。而天天吃甜,對離別與時間不敏感,嚴重來說會變得癡呆。甜的膩,總讓人自以為飽足,於是,主動割捨美好的想像,自覺的離別安逸,最需要勇氣,也是難上加難的事。要相信父母會老,主動照顧,不再依賴;要相信自己會老,努力尋夢,不再發呆…… 每一次要這樣相信就是一次前進,每一次離別安逸的現况計劃未來,也很辛苦。 敲碎白日夢 拉回現實需要 其實許多人都懂得一鼓作氣。「要考第一!」「文憑試,要天天溫書!」「一生人一定要創業一次!」可是,如果沒有離別與割捨心中依戀的勇氣,那些一鼓作氣統統都叫一暴十寒。真正的勇氣,是每次想放棄、想沉浸在甜蜜時,堅持敲醒做白日夢的自己,把自己拉回需要面對的現實。過於安逸會令人做夢,而不是真真正正確確切切地做夢、實踐夢。 今期專欄就此停筆,因為我要運動了。再次提醒大家,從今日開始,過一些低「糖」、減「肥」的生活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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